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逼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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逼死

蘇州城郊外,電閃雷鳴,狂風暴雨,似是老天爺也在哭訴著一切的不公。

一位年輕的女人佝僂著身子,在這場大雨中茫然的跪坐在樹下,臉上的淚水與雨水交織在一起,悲痛欲絕。

“月心,你相公不是高中皇榜了嗎?你咋還在這裏呢?”

一位披著蓑衣的大嬸走過來,看著頭頂的雨停了,把頭上的鬥笠拿掉關心的問著她。

癱坐在地上的月心小臉紅了紅,似是有些害羞的道,“大嬸莫要亂說,哪裏有的事。”

大嬸子打趣地笑著道,“你婆婆馬采花早就把這件事情傳開了,難不成就瞞著你一個人呢?”

“就她婆婆那張嘴,有的沒的,都往外說。”

田邊給莊稼放水的農婦們笑作一團。她們向她投去了善意的目光。月心捂著疼痛難忍的腹部,想著他們口中說的相公。

相公姓蘇,叫蘇桐,是他們村子唯一的秀才。

蘇桐並不是本地人,而是前幾年荒年,從外地逃竄到這裏的。蘇桐的爹爹前幾年在荒年的時候餓死了,只留下他與寡母馬氏以及一個年幼的妹妹蘇紅。

蘇桐只會讀書,不曾幹過農活。

那是深秋的一天,穿著破棉衣的蘇桐,為了捕一條魚落入了深水裏。月心就是此時和他相識的。

她跳入水裏,把他從深水中救了出來。

上岸後哆哆嗦嗦的蘇桐對著月心感恩戴德,哭得鼻涕橫流,允諾若是以後金榜題名,必讓她做個鳳冠霞帔的誥命夫人。

這麽多年,她用這一雙柔弱的手撐起了這個落魄的家,相公蘇桐再也沒有下過地。婆婆身體康健,小姑子也長得如花似玉,雙手白嫩的如同去皮的蔥白。

月心低頭看了看自己那粗糙、帶著裂口和血漬的雙手,難道她真的已經配不上相公了?

昨天相公回來的時候,帶回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秋雅。秋雅走路裊裊婷婷,嫻靜若水,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心動萬分。

而她卻因為不分晝夜的勞動,虧損了身子。整日病怏怏的。整個晚上,相公蘇桐幾乎沒有正眼看她一眼,目光始終不離開秋雅,眼中滿是寵溺,像極了剛剛大婚的自己。

僻靜的柴房裏,婆婆馬氏鬼鬼祟祟的對著她,聲音有些譏諷的道,“秋雅以後就是二房的,到時候她生養的孩子都過繼在你的名下,這是一門求之不來的好事,你可不能得好不知好?”

冷月心懵懵的看著她,剛剛結婚的時候,她對她可不是這樣的?對她說話的時候,嘴裏如同含了蜜,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裏。尤其是她到處采草藥賣錢供她兒子讀書的時候。

今天的婆婆怎麽就換了這種說話的語氣?

不過,這也不能怪了婆婆,他們大婚十年了。她的肚子始終沒有鼓起來,求醫問藥不知道婆婆操了多少心。幾乎只要相公在家,只要他們同房,婆婆必會親自煮藥給她喝。

有一次,那些藥真的靈驗。她竟然有了喜脈,懷上有三個月的時候,婆婆一直給她供著保胎的湯藥。

始終沒有保住,最終還是小產了。

不過郎中的話非常中肯,由於長期吃藥,身子受損。恐怕這一生都不能要孩子了。作為女人,不能誕下子嗣,不能為夫家延續香火,這是多麽大的不孝?不能生孩子的女人,怎麽還能稱得上女人?

當相公帶回秋雅的那一刻,她心中雖然不舒服,但還是咽下了。因為這才是蘇家的希望,她可以完成她在蘇家必須做,而又不能做的事情。

她聽了婆婆的話,欣然的接受了秋雅。他們兩個住在他們大婚的房間裏,而她去了離這裏最遠的柴房裏。

夜裏的風,狂放不羈,呼嘯著在院子裏打轉悠,卷起的石塊撞擊著窗欞,發出砰砰的聲音。一下一下敲擊在月心的心上。

小產留下的毛病,她夜裏肚子又開始痛了。痛的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。她披衣推門走了出去。

她不自覺的朝他們的房間那裏看了一眼,裏面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,這樣恐怖的夜晚很是刺耳。她有些面紅耳赤。

去柴房喝點熱水,也許會好一些。可是那樣必須經過他們的窗下。她在院子裏站了很久,終於打定了註意,打算躡手躡腳的走過去,不發出聲音,不讓他們感覺到。

裏面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,繼而是溫柔而略帶親昵的話語道,“就她那樣的還想做當家的主母,還想生下蘇家的孩子,下輩子吧。”

“怎麽了?”

“她這種無知的山野村婦,根本不配做本官的妻子。看她那病怏怏的樣子,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。就此死了也好,也省得每日一碗的避子湯......”

之後,便是兩個人歡雨的笑聲。

月心一下子癱坐在地上,話都說得這麽清晰了,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?原來不是她不能生孩子,是蘇家不需要她生孩子。

在蘇家受了這麽多年的罪,被隱瞞了這麽多年的真相,她被瞞得好苦啊?她幾乎是用生命在維持著蘇家的生計。

現在怎麽樣了?

相公學成歸來,一腳踢了她。而且還得她背下所有的鍋。如此毒辣的人家,早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。若是可以重來,她怎麽會嫁給他?

她踉踉蹌蹌的站起來,摔碎了院子裏的一個大盆,發出了很大的聲音。整個院子裏的人都可以聽到。

婆婆馬氏和小姑子蘇紅的窗戶裏,次第亮起了燈光,她們只是站在窗口處看了一會,便又吹滅了燈光。屋子裏再沒有了動靜。

人生已經如此了。

若是此時有人下來安慰她一會,哪怕一個安慰的眼神,也許之前的苦她都可以咽下,畢竟不能再回頭了。路,總得往前走不是嗎?

但是沒有一個人下來,像是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般,或者她的生死對於這個院子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再重要。

她站了起來,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,出門的時候力氣很大。高大的木門敞開著,不時有風呼嘯而過,吹打著門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。聲音清脆而響亮。

整個院子裏的人像是死去了一般,誰都沒有出來。

屋外電閃雷鳴,狂風呼嘯。

冷月心就這樣在外面圍著村子轉了一圈又一圈,沒有一個人出來找過她,仿若這個世間根本沒有這個人一般。

夜裏的雷鳴閃電,一個一個的打在她的身上,她竟然毫無知覺。

天亮的時候,村子裏的人一個一個走出來,見到她便熱心的上前打招呼。有的還過來詢問她的病情,是否好些了。

有的甚至問她,相公回來了,說不定以後就生出孩子來了。冰冷了一夜的心,稍微好了一點。

不遠處就是小池塘,一夜的大雨,池塘裏早已經灌滿了水。她蹲下去,將手上的汙泥洗凈,打算洗一把臉。

她的手凍傷了,有裂口,傷口進了水,疼的她直打哆嗦。

隨後,她解開挽在頭上的發帶,手上沾了一些水,將頭發梳的光亮。將頭發整整齊齊的挽在腦後。

做完這些,她又用發痛的手捧起冷冰冰、帶著魚腥氣、渾濁的池塘水洗了一把臉。

“這麽冷。”月心禁不住後退了幾步。

蘇桐摟著秋雅美美的睡了一覺,第二天,太陽出的老高了才起來。

不是只有他起得晚,是整個蘇家院子裏的人起得都很晚。院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關閉了。

隔壁的周嬸敲了好長時間的門才敲開。她進門便說起月心渾身濕漉漉的在田邊轉悠呢?到處是水,她身子骨又弱,別是不小心進了水裏去,讓他們趕緊接回來。

蘇家人到底是不敢得罪整個村子裏的人,哪怕是做做樣子,也不能被說了閑話。尤其是家裏還領回來一個。若不是昨天雷鳴交加的時候回來的,恐怕早就傳遍整個村子了。

蘇桐打扮一番,便滿臉焦慮的走了出去,他衣衫清新,手裏還拿了一把油紙傘。這幾年在外面讀書。蘇桐年紀越大便越成熟。也便越帥氣。

雖然是在這個村子裏生活了很多年,但怎麽看怎麽不像是村子裏的人。

他圍著月心娘家的院子轉了好幾圈,也沒有看到裏面有人出來。他又特意的繞著村子走。不管能不能找到月心,最起碼村子裏的很多人知道他在著急的尋找月心。

最好不要找到她。他心中是這樣想的。

哪知道路過池塘時,湊巧看到了蹲在池邊洗臉梳頭的月心。

蘇桐蹙了蹙眉,表情中明顯的嫌棄。這兒的水也能洗臉?裏面的水那麽渾濁,還帶著魚腥氣。

月心也看見了蘇桐,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。無論她多麽厭惡他、討厭他、恨他,但是在面對他玉樹臨風的風姿時。她心中所有的恨便全消了。

昨天晚上,燭光昏暗,再加上秋雅在身邊,只是匆匆一瞥。她沒有來得及仔細看他。他又俊朗了。

蘇桐比她大四歲,卻不知剛來這個村子的時候,他比她還瘦弱呢。結婚這麽多年,他已經變成了豐神俊朗的男子。而她已經成了黃臉婆。

“阿桐。”她看到他,還是如同初見時,禁不住神采奕奕的叫了一聲。

女人穿著臃腫不堪的破棉襖,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補丁。一副寒酸的有些窘迫的樣子。但是這張臉,本來生的極好,十裏八村也挑不出的好相貌。

曾幾何時,蘇桐認為月心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。以至於,她奮不顧身的跳下河把他救上來的時候,他便一眼愛上了她。

只是進城讀書,見到那些城裏的千金小姐以後,便越來越覺著月心的寒酸,和他不相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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